在那些个路远天长的日子里,火车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好的印象。在甩手无边的北大荒的荒草甸子里,想家、回家,成了心头常常唱响的主旋律,渴望见到绿色的车厢又怕见到绿色车厢,成了那时的一种说不出的痛。因为只要一见到那绿色的车厢,对于我来说家就等于近在咫尺了,即使路途再遥远,它马上可以拉我回家了;而一想到探亲假总是有数的,再好的节目总是要收尾的,还得坐上它再回到北大荒去,心里对那绿色的车厢总有一种畏惧的感觉,以致后来只要一见到甚至一想到那绿色的车厢,头就疼。
也许,人就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时过境迁之后,过去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也有几分回味,毕竟那都是童年和青春时节的记忆,即使是痛苦的,也是美好的。
记得在北大荒插队六年之后我回到了北京,再也不用坐那遥远得几乎到了天尽头的火车了,心里有一种暗暗的庆幸。但是,有一次朋友借我一本《巴乌斯托夫斯基选集》,又让我禁不住想起了火车,才发现火车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可恶。那里面有一篇《雨蒙蒙的黎明》的小说,讲的是一个叫作库兹明的少校,在战后回家的途中给自己的一个战友的妻子送一封平安家书。库兹明在那个雨蒙蒙的黎明对战友的妻子讲述了自己乘坐火车时那瞬间的感受,即使过去了已经快三十年,我记得还是那样地清楚。他说:“您有时大约也会遇到这类情形的。隔着火车车窗,您会忽然看到白桦树林里的一片空地,秋天的游丝迎着太阳白闪闪地放光,于是您就想半路跳下火车,在这片空地上留下来。可是火车一直不停地走过去了。您把身子探出窗外朝后瞧,您看见那些密林、草地、马群和林中小路都一一倒退开去,您听到一片含糊不清的微响,是什么东西在响 ——不明白。也许,是森林,也许,是空气。或者是电线的嗡嗡声。也或者是列车走过,碰得铁轨响。转瞬间就这样一闪而过,可是您一生都会记得这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