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后,冬舅的爱好转向集句。他最爱的是集梁启超、徐志摩等近人的句子成联,偶尔也选些古人的诗词。他的集句中,我记得最清楚的有两联。一联隐约是在说外面的世界:“更难消几番风雨,最可惜一片江山。”另一联则似乎是用来勉励自己:“剩有两鬓青霜几根傲骨,难得数年粮食一屋图书。”
冬舅原本就是个嗜吃如命的人,这时便转而学习厨艺。据说做菜有道的人一定是个馋鬼,这话用在冬舅身上一点不错。每月一发工资,他必是到有名的饭馆去点几个招牌菜,细细品尝,有了心得便在家中仿制。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可是他的厨具可以说毫无出众之处,一口铁锅,两个蒸笼。只有一件里外相套的搪瓷烧锅样子特别,在那个从言论到商品无不一律的时代,还真不知他是从什么地方买来的。他的手艺是炖肉肉美,烧鱼鱼香。有时到我家闲坐,看到作料齐全,他也会一展厨艺,并且总是倾其所知,言传身教。可惜的只是我的父母都并非美食之徒,对于此道并不十分在意,如今冬舅的这些点滴心得都已失传于世了。我那个时候人还小,觉得冬舅做的饭菜十分可口,并不懂得其中的奥妙,只记得他总是嘱咐母亲,烧肉时切切不能多放汤汁。后来到了美国,我的太太一直把“慢着火,少着水,工夫到了自然美”的东坡炖肉歌挂在嘴边,我这时才突然发觉,冬舅做红烧肉的要诀竟然与古人暗合,不禁连连在心中喝彩。